【編按】纏訟11年，台灣美國無線公司（RCA）工殤案近日宣判，RCA與其控股公司必須賠償445名工殤員工共5億6445萬元。類似的工殤案，幾年前也在南韓鬧得沸沸揚揚，員工槓上的正是知名的三星集團。
南韓導演洪里烱拍攝的紀錄片《貪欲帝國（The Empire of Shame）》去年初上映後，讓此案再度引發社會重視，逼得三星高層向受害家屬道歉，並承諾賠償。去年8月，南韓首爾高等法院宣判，三星集團必須替半導體部門兩名罹患白血病過世的女工負起責任，必須賠償受害者家屬。
這部記錄三星員工抗爭3年來心路歷程的《貪欲帝國》，成為今年台灣國際紀錄片巡迴展（TIDF）的重要選片之一。導演洪里烱本月受TIDF之邀來台，《眉角》有幸參與採訪，聽洪里烱分享拍攝紀錄片的幕後。
貪欲帝國─讓遮嘴的小人物開口發聲
沒有抗爭現場的哭喊與叫罵，《貪欲帝國（The Empire of Shame）》的開場，是一個個穿著雪白無塵衣、包得密不透風、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半導體員工。若不仔細看，你幾乎無法分辨他們誰是誰，一如所有勞動現場的眾生相，他們就僅是「只剩眼睛」的勞工。
洪里烱說，「歷史多半記錄勝利者的歷史，但我想當小人物生命故事的記錄者。」於是，一個個被無塵衣包覆、遮嘴的三星員工，透過她的鏡頭，開口發聲。
一切從他們的例行工作開始。
「走入浴塵室，好像可以吹掉我全身的髒汙。」一名三星半導體員工在片中這樣形容。諷刺的是，浴塵成就了晶圓的無塵，卻讓員工在血汗生產線上一個個「染塵」。
三星替半導體製程打造晶圓的「無塵室」，卻放任員工暴露在化學藥劑及不安全的工作環境中。這些員工每天儀式性地通過浴塵室進入無塵室工作，有的重複浸泡晶圓，以手動更換感光液，有的則使用化學藥劑剝除晶圓，還把晶片放入煮沸的溶劑；沒想到，日復一日進出無塵室的「成果」，卻是一個接著一個地染病。
不論是白血病、乳腺癌或腦癌，南韓勞工團體SHARP統計，至少有98名三星員工因工作環境不佳或吸入有害物質，相繼罹癌去世。三星員工之後組成自救會，發動一次又一次抗爭；然而，有別於一般紀錄片，洪里烱卻刻意讓影片敘事視角與抗爭者「保持距離」。
洪：保持距離 讓影像自己說話
洪里烱2011年3月起，耗時近3年貼身拍攝抗爭者，透過記錄受害者員工的日常作息、揭露罹癌去世員工的日記，並錄下不願曝光受害者的自述告白，以文字、聲音、影像三者交錯，再現他們的真實心聲及處境；但多數畫面讓人感覺平實、冷靜，連最能凸顯弱勢形象的眼淚，也都很少出現。
「影像本身就有強大的敘事力量。」洪里烱說，她相信一個畫面就可以傳達更多的事情，因此，她決定專注處理受害者一般日常生活的影像，讓觀眾更貼近這些人的處境、更能感同身受。
許多記錄抗爭場合的現場，洪里烱刻意保持適當距離。她說，如果自己也跟著跑過去，可能只能拍到爭吵、打架的畫面，被害者形象則會像「要不到糖吃的小孩」一樣；但她想做的是，盡力記錄事件全貌，例如讓大家知道示威場合中，抗爭團體是如何被阻擋，令事件脈絡可更清楚呈現。
片末，洪里烱抽掉抗爭現場的吶喊聲，觀眾只「看見」一個聲嘶力竭的被害者家屬，穿著雨衣在大雨中「無聲」控訴。無聲，卻比什麼都更大聲。畫面也與開場一個個被無塵衣包得密不透風，只剩眼睛、「無嘴也無語」的半導體工作員，前後呼應。
三星好大 連影展也遭殃
《貪欲帝國》由南韓首爾創立24年、關懷弱勢議題的「PURN production」輔導拍攝，是洪里烱的第一部長片。洪的傑出表現，讓此片在第15屆首爾國際女性電影節（IWFFIS）獲頒Documentary Ock Rang Award，並獲得1500萬韓元的拍片輔導金。但洪里烱告訴《眉角》說，紀錄片上映前，影展贊助商三星集團私下盼主辦單位撤片、別播，沒想到上映後，隔年，三星就決定不再贊助影展經費。
作為全球前五大企業，三星集團不僅在世界享有一席之地，在南韓更有「三星王國」稱號，有人甚至嘲諷，全南韓上下都是「三星動物園」，因為從官方到民間、從經濟成長到生活所需，南韓人幾乎脫離不了三星的「供養」。
「連打官司，勞委會那邊坐的都是三星的律師。」受害者家屬不禁在紀錄片中這樣控訴。
洪里烱說，三星集團在南韓社會「無所不在」，這些從小拿三星企業獎學金的人，有的後來擔任政府官員、有的擔任法官，「三星人」遍布各行各業菁英，就連此訴訟案，官方律師也是三星人，政府都不得不看三星臉色；這樣的依存「關係」，導致勞委會對職災認定普遍偏向保守。
紀錄片在南韓播映後，三星集團高層去年雖道歉也承諾賠償，但洪里烱說，三星承諾賠償的對象多半是已在媒體曝光的受害者，事實上，賠償卻是「選擇性」及有條件限制的，換言之，有更多受害員工仍處於「抗爭進行式」。
「我以為三星是最棒的公司才加入的，但是你對我做了什麼？」在三星工作6年後卻罹患腦癌的韓慧景發出了怒吼之聲。這些第一線的工殤勞動者，如今，已不再只剩一對雙眼，也不再自甘被遮嘴、無言以對。他們一一起身抗爭，即便抗爭路迢迢，即便，身上的癌細胞已侵蝕他們雙腳、無法行走。
▇文：眉角
▇照：眉角攝影、TIDF提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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